桃似的茸茸大脑袋,嘴闭得严严实实,冲沈瑞行礼,表示一定将话带给东家。
打发走了杜老八,沈瑞并没有叫长寿把那捆着的老黑带过来,而是一个人静坐在书房里,望着窗外几竿犹在滴的翠竹愣怔神。
他最后问杜老八的那句话,实际上,也是杨廷和问他的。
杜老八不敢想,他沈瑞却是不得不想的。
这件事,裹挟了这许多人,小皇帝是要什么?
去岁,小皇帝先是裁减了冗官冗费,又抑制恩荫封赠,不止各地临时官职、辅助官职被砍,前朝中贵戚里亲属弟的官职更是削去不少,文武孙恩荫、妻母封赠诰命都受到了限制,连宗室也都被梳理了一番,把些不该承爵的、没到岁数就领饷银的统统清了去。
“此一番下来,国库虽未见充盈,却也不再不敷了。”在杨府书房里,杨廷和这样与沈瑞盘起小皇帝这一年多以来的施政,又叹,“然则,这些仍远远不够,今年来各地的灾荒、九边的战事,要钱,一个小小的西苑能填多少?”
不能光靠节,还要开源。
先有清丈边镇屯田,自辽东始。
后有盘查各地粮仓草场,这未尝不是朝廷与地方争夺财政权的表现。
用盘查与重罚敲打过了地方官员,下一步要的……
“查革侵占、隐田。”沈瑞脸上神情复杂。他有多希望自己与岳父猜错了。
但是现在的局势明明白白就告诉了他们,小皇帝这就是要查侵占官田民田、欺隐地税,此次,自京中始。
连宗室、外戚、勋贵都清查了一遍,地方上还有谁敢呲牙。——这大约是小皇帝的想法。
但地方上那些封疆大吏、那些豪族贾,真的会因畏惧皇权就吐中吗?
可着史书翻去,哪朝哪代哪个人能真正顺利推行清查、真正遏制住土地兼并的?
沈瑞脑里装着前世的史书,知土地兼并是封建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,却又能与谁说?
他能婉转的告诉张会,把地吐来(何况那本就不是张会的地),合一下寿哥的行动,以赢得帝心,赢得在这场风波中全而退。
但他能告诉寿哥什么?
不知过了多久,灯爆了几次,书房门被轻轻叩响,长寿在外低低回禀。
沈瑞这才回过神来,喊了他来,听得刘忠那边回信,皇上后日下晌在西苑见他。沈瑞长长舒了气,心里又有些茫然起来。
长寿低声问是否要提审那民老黑。
沈瑞摆了摆手,:“先晾一晾他。人关在柴房就行,不必捆着了,给给饭,但不要与他说话。我明日先去见过师公和姑丈,你看着他一日,待我回来再报与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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仁寿偏殿
荣王扑坐在太皇太后脚边,如小儿承膝下的姿态,一一个母后叫得亲然实际上,他是一直养在周太皇太后跟前的,同这位母后不曾有过半分集。
而此刻,他也不是来彩衣娱亲让母后享天之乐的,而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苦,说生计艰难。
荣王生于成化末年,是宪宗仍健在的嗣中最小的一个,因为年纪小,躲过了万贵妃气焰最嚣张的时期,但他也没因此活得多好,他一岁半时,宪宗就过世了,此后他就跟着母妃,在周太皇太后中长大。
弘治四年,年方六岁的他同其他兄弟一起被封了王。
弘治十一年起,到十五年时,比他略年长些的哥哥们都陆续就藩了,只他这荣王是连婚事都没着落的。
弘治十七、十八年,周太皇太后、弘治皇帝先后薨逝,荣王因着守孝,这婚事也就彻底耽搁下来。
直到正德元年小皇帝大婚后,他才低调选妃成亲。
虽在弘治十六年就被指了就藩之地——常德府,但就藩之事却一直拖到现在也未成。
说起就藩来,真是一把辛酸泪,恁早定下封国,却不让就藩,这藩地王府也修啊修总不见修好,正德二年又惨到渗漏坍塌。
这房得差到什么份儿上能渗漏坍塌?!
这一修葺又是小一年,直到今年二月,皇上松许了他往封地去,还命钦天监择了日,又让兵工侍郎各一员整理之国事务。
他本就没什么积蓄,日过得的,初时想在霸州要块草场,被说是武备之地,被御史批得不行,又被皇上申饬。
而后也不奢求了,那就龙县要两块临河的地吧,却拢共也就给了百十来倾,这够什么!
就在五月,他上奏长次未受封,用度缺乏,乞赐颁给。
皇上声声念着亲情从厚,却又说什么祖训禄米自有定制,岂敢有违。
真是给荣王气个仰倒,这侄真真从一开始就没让他顺当过。
现在,临走临走,又闹这么一儿来。